猎马小狗叫

你不是我的玫瑰。

【原创】魏河

南方有魏河
魏河上有魏桥
魏桥我天天都经过,早晨,晚上骑车上学的必经之路。 魏河边人不多,大多老人拖着闹腾的孙子,中老妇女养家的
年轻人很难见到,没有那个闲情,当然我也是
我奋力踩着自行车脚踏板蹬上魏桥,后背即便在冬天也会有点湿润
我身体不好从小就是药罐子,是个男人却容易留意细节,就比如现在桥上的灯又坏了几个。
再入冬后第二次因为在学校午睡受寒感冒后我中午也要经过这座桥了
说水是生命的象征,讲真我不觉得,至少在魏河我不觉得,那里的生命都是垂死的
但我还是习惯的在路过时看一眼魏河,养眼总是它的好处
后来我就认识了安生
唯一一个魏河边的年轻人,和我几乎一样的年纪
他只有中午在河边,永远抽着一根烟,我没有见过比他更白的男人,女性倒是见过些
第一次看到他是在中午过魏桥。在所有老年人中他真的格外显眼了。

我从来没想过会是他先给我搭话“有打火机?”
他的手指捏着一根点上的烟
“有事?”我没有给他打火机,他不需要
安生咧嘴笑了起来;“我见过你”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我确切的看见他手腕的针孔,支吾了两句过去。
“你晚上很晚回家”
“学生,晚自习”
“我知道”安生抖下烟灰落在地上便收回看我的目光
“哪个学校?”
“不读了”
我不意外这个回答,或者说这个问题只是纯粹的例行习惯
安生张了嘴皮几次张嘴想说什么“那个老头子在画你”
“什么?”我顺着他的目光转身

老头子放下了笔看着我再取下了眼镜,他的手很稳,完全不符合脸上垂下的皮肉。
“他每天都在画”安生快步走到老头子身边,便直接拿起了旁边的一叠纸,把纸张交换了顺序,抬眼上扫我一眼“画的比你长的好”
我无法抗拒好奇。

那叠画里只有一张是我的,而且奇丑无比。画的就是刚才我和安生聊天的时候,安生画出来却比我好看多了,甚至比他本身还好看,我又翻了后面的几页,画风也差不多,都挺难看除了安生。
这就是偏心。我翻动着纸张
“这些地方他都去过”安生凑到我身边,我下意识的向后退和他拉开距离,不是敏感到反对一个同龄人,但长久以往输入的概念让我绝不愿意与安生亲近
安生的一闪而逝的失落我能够明显感受,但依旧不足以让我后悔这个举动,最多带一点愧疚。而且更让我在意的是他说的话
“你都去过?”画中有都市,战场,草原,贫民窟,甚至是窑子,我分不清是什么国家的
老头子点了点头,手指缓缓夹住纸页,无力的将他们从我手中抽去,我甚至觉得是纸张从我手中流下去

“我若千岁也没有那么多的记忆”诗词是我脱口而出,我用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把这首诗深刻刻在脑海里
“波德莱尔”
“…什么?”我一愣抬头看见安生也盯着我,只是他的目光不肯多停留一下便埋头翻起了老头子的画
我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至少我是欣赏不来。但是对于安生,我明确是在那一刻开始转变
“你也看他的诗”我紧追了下去
“看过一点吧”
“兰波,魏尔伦呢”
“看过一点吧”
安生始终没有抬头再看我一眼,直到我抿着嘴唇再没说话,他才有所察觉“我没有看太多的外国著作”
“那,余秋雨?三毛?或者余华”我越发好奇安生离开学校挥霍的时光

“我喜欢余华的《活着》”安生终于放弃了那一叠画纸

我和安生的第一次见面也就这样结束了。那天下午的课我没有好好听,至少一半的时间我在想安生和那个老头子,我这个年纪好奇心是必不可少的。

我可以笃定安生是吸过毒的,甚至可能还在做这件事,但对此我并没有什么担忧反而更增添了些兴奋

后来的一个星期里我依旧在经过魏河时习惯性看上河边,只是这次我只看一个人。安生。
最开始我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低着头,树荫会遮住他,事实上如果有人一直看着你你总是会有感觉的,或许是安生对这种感觉太强,总能在我看向他时对视过来
直到后来他甚至会对我招下手,动作不大,或者可以说只是把五指向我张开

第二次和安生见面是在周末,我没有想到会在山脚遇见 他,他蹲在山脚的小池塘边看鱼甚至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我不紧不慢的一步步走近来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安生?”
安生愣愣看着我,随即站起身来,双手大部分插进着自己的裤袋,两个大拇指时不时敲打裤子

“来这里干嘛”算的上是问候规矩的话
“跟你一样”安生回答道
我发现安生手上永远捏着那根烟,事实上他的手比烟显眼,安生的手非常漂亮,修长,白净,骨骼分明,而且没有干燥的皱褶,他当然不可能有钱去买护手霜之类的东西,更何况这是个男人

“上次你说你喜欢《活着》”我愣是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打破尴尬,我实在不想接受这种氛围。
“嗯,”安生点了点头,迟疑片刻才明白我的意思只是想避免难堪“…你喜欢爬山?”
我不知道这句和之前毫无逻辑的问题他是用怎样的思维提出来的,不过还好总算是有着了话语
“偶尔会来”
“挺巧”
“是”

我们放弃了企图建立的交流。
我们各自看向一边的景色和自个儿脚尖,事实上很快也没有那么尴尬,毕竟都是同性,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上两三下。
安生和我始终保持着距离,根深蒂固的思想难以改变。

树上掉落的花瓣被我踩在脚下,碾碎, 消遣无聊。我不认为花瓣有多美丽,落在地上的也只是死去的,死去的便不能算生命,留下的是尸骸,是丑恶的遮掩体,空壳。

我甚至乐此不疲,好像自己是个除去魅惑众生妖魔的大英雄。虚荣满足和中二,但我不在乎,反正只有我知道,把我当做一个不懂欣赏调皮的孩子吧。
侧过颈线我不得不关注安生,当然我也好奇他在干什么。
踩花,碾碎,消遣。

我喜欢他了

当你真的打算和一个人好好认识,就不会无话可说

莱昂纳多,Hypnotic,《斯托克》,《活着》
我几乎快挖空了他的兴趣,他乐于告诉我但前提是我要等价交换。
山上的冬风刺疼了我的脸但后背仍布上一层细汗
“你去过山顶吗”他突然问我,整个路途上他只问过我这一句话。
“当然”我不明所以
他笃定的用食指指着我“但你绝没干过一件事”
“什么?”

爬山的人不多了
冬天就更少
山顶就像是被我俩承包了。耸立的高竹。无人的凉亭,一小潭雨水的沉积
“你有站在这里喊过心愿吗”在我第三次着急的催促后他才解决了疑惑。
事实上很久以后我才想起他的身体被药物侵蚀,所消耗的体力我甚至忘了他本该连爬山的一步也做不到!可那已经是后来的事了。
“当然没有,这是个小山丘,而且…”我现在必须承认我确实是不好意思
“而且你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因为一个男人的话满脸烧红。
“不,谁说的…”我极力扯出笑意来掩饰尴尬,但绝对的苍白无力

反正没人认识我。我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但心底那随时都在因为好奇的诱惑而想要冲出的狮子,已经张嘴嘶吼。

“我要当高考状元——”话音还没落下我自己已经笑得不能自已,后面几个字有没清楚说出来我是真不知道
安生只是看着我迎合的拉起嘴角。
我受不了这个尴尬,我用手拐子轻轻撞了把他,这是第一次身体接触:“你有没点笑点”
“万一成真了呢”安生险些没能站住脚。
“那你喊个”
安生摇头
“我可都喊了,你还怕不成?”
“我的心愿就我名字,喊自己名字太怪了”如果不是安生皱着双眉,和一身的毫无心机的正气?如果可以用这个词形容而不唐突的话
“那好吧——”我拉长了声线提嗓音:“前面那个先缓缓,让安生 安生!”
几乎是在我喊完的同一时刻我俩弯下腰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安生不得不弯下腰扶住膝盖。
我俩一边笑一边喘气
“你傻的吧”
“这不你提议的”
“溜得够快”
“你太慢了安—”我本想叫点什么女性后缀来笑话他,但又想着现在可没谁想来干架了
下山比上山轻松多,我们聊开了,安生的话也比之前多了,虽然担任主力的依旧还是我。
“为啥不读了”我问安生
“为啥还要读?”安生问我
“深层次说的是长知识学文化”我只能耸肩
安生甚至不想多看我一眼
“恶俗一点,考大学找工作赚钱养家”说这个我痛快多了,毕竟是太真实
“然后等死”
我无话可说,不是无力反驳而是不愿意
“你为啥活着”安生问我的第三个问题
“因为这冬天阳光暖和”
“怎么不直接说因为乌鸦像写字台”
“我又不是爱丽丝”
……
我从来没有这么快的骑过魏桥,风在我耳边呐喊,我的鼻息却沉重的快将他们全部覆盖,星期四,我已经四天如此没有看向河边了。
安生是几乎是我所有乐趣的拥有者,我不能看,正如我不敢走进我家的书房,那是遍地被蹂躏的我的心爱之物。
而我经过那里不能有一丝留恋。我不可能忘记母亲跪在那里对我哭喊
“全家都指望着你,你看啊妈这工作也不要了,看你堂哥当初这三年拼的多厉害啊。关着门——”
关着门吃了18天的面。
这个故事我听了四年了,从堂哥考上重本以后,在那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亲戚
我重新坐回了我的书桌,教辅翻到了某一页,可我没有那个心情看下去。我又想起安生那句话
“你为啥活着”
我那个回答其实是上次写语文阅读的阅读答案。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能死,我身上不知道压着几条人命,至少我的母亲就是一条了。
或许是出神太过,中性笔芯一把扎破了书页。
我拿着中性笔芯笑了起来。特别丑的笑
周末我再次来到河边,拇指贴了个创口贴。和母亲争夺这次出去放松的机会颇废了我很多时间,比往常都要迟了很多,我没有看到安生,看到了老头子,老头子还在画画,我凑了过去,画的水。画的景可比人美,用心多了。
老头子换了一支画笔也不正眼看我:“那孩子以为你再不来了”
“你记得我?哦当然,你还画过我,奇丑无比”我极力让自己能逗出一点乐趣
“画过那么多人,哪儿记得,”老头子眯起双眼笑我:“那孩子也就念叨着你,我啊,想忘了也难”
“他在哪?”
“他来了”
我转身看见安生疲惫的走过来,弓着背弯下腰,眼皮都快彻底垂下了。
“你干了些什么”我问他
“能干的”
“抽烟吸毒打游戏?”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失去自己的友好和礼让。
安生直愣愣的看着我,开口软绵无力:“也就这些了”
火气在我心底逐渐燃旺,我想找的是能和我聊得意趣相投的安生,不是加速我对死亡认识的安生。
“你自残过吗”我不再忌讳询问他这些问题
安生点头
“想死?”
“不知道”
“你能知道些什么”我脱口而出
“我知道你连死都不能”安生极力睁开他的双眼
确实,正如我之前所说,我确实不能。我的拇指肌肤裂开那一刻疼痛微乎其微,血顺着缝隙一点点满溢,流出,我的手指冰凉,甚至有一点点颤抖,后来发现是全身苦笑得发抖,我想我疯了。
我拿创口贴包上的那一刻倒在了自己床铺,第一件事是琢磨怎么解释伤口,我找的理由是削土豆割伤的,为此我削了几年来的第一个土豆
割一刀,累半死。
安生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鼻尖有点泛红,但我绝对不能带着红眼圈回去,不然又是一场由母亲参演的外门心理医生教育。

“我真想从这里跳下去”我颓废的望着魏河,可是也只是想。我必须承认如果我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或者全家不那么在意我,这个河里可能早就漂着我的死尸。
我羡慕安生,我宁愿去变成混混。
“有人跳过了”安生打破了我的思索
“多久?”
“一个月前吧”

我从安生那里夺了一根烟抽。
一个月前
我亲眼看着人自杀

“你喊了他?”安生问我
“你也看见了?”我问安生
“我只看到了你”安生顿了顿又道“最后只看见了你”
我没有在意这句话的意思

“那是晚上。我喊了一句,可是一个闪着远光灯的车子过来拉鸣,可能也就是那会儿掩盖了落水声。我以为我看错了,车灯太刺眼”我找寻着那晚的记忆。我一直以为也希望是自己的幻觉。
“伤感吗”
“挺羡慕”

——
我从没有想过那是我和安生最后一次对话
那天魏河第一次来了那么多警车,捞上来的尸体是安生
他就那么自杀了
我悄悄躲在别处,压低了帽子避免被认出是我在抽烟。
我没有那么伤怀,甚至觉得有那么点意料之中

我身边走过了两个中年大妈,她们是热闹的爱好者,好奇心比我这样的还重
“不知道是哪家孩子,说来也怪,我刚听说都死了一个月了,都没人报案孩子失踪”
“唉可能是爸妈不管的混混吧,你听谁说的啊”
“我二叔啊,给你讲他可是大管事。这些警察都听他的”
“真的啊,哎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考了个什么破大学出来也得当警察,说不定啊以后”
“这事儿咋好说——”

我没有再听到他们讲什么,剩下的烟就在我手指间一点点烧完。

后来过了很久我又去了魏河,老头子还在画画
“你又在画我?”
老头子点了点头
“别画了,可丑”
老头子冲我笑了笑
我走过去俯身看那个画“安生没了你就把我画好看了”
“我啊,”老头子抽了抽眼镜“原本以为安生是最好看的,后来嘛”老头子举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
“觉得我也好看了?”我没等他把水咽下去便说了出来
“你比他更有勇气”老头子提笔又在我旁边画了起来,我知道他在画安生

“我喜欢《活着》”我坐在老头子旁边坐了很久很久“安生也喜欢”

那副画至今还在我的一个文件夹里。
对于安生,我有的时候会怀念,也会悲哀羡慕,甚至憎恨。
但都是我必须活下去的原因,他只给我留了一条路。
我重新整理好书柜,听着门外的责骂哭腔。我塞上了耳机,翻开底层的旧本子

G弦上的咏叹调 耳机里恰好轮到了这儿

我的笔尖顿了顿 写上了名字

——巴赫

——
冬天骑车回家蹬上魏桥。来往车流一点不少。
我习惯性的注视着魏河河边。
有人?我看见模糊的人影站在河边,不由得眯上双眼
“喂——别!”汽车的鸣叫刺入我的耳膜
灯光刺疼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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