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马小狗叫

你不是我的玫瑰。

冬天里的总统

冬天里的总统

 

距离太阳跳出地平线还有两个小时,教堂的笨钟却撞击了七下,在这里的法规中现在是早上七点,可是现在工人停止了劳作,学校中没有书声,这片大陆从未如此沉寂,它安静的甚至有些唐突,就像寒冬的清晨里突然落在花瓣上那片赤裸阳光。

人们在家门口徘徊,胆子大的年轻人围堵在那座死寂一般的总统府,他们伸长脖颈,他们急促喘息,他们聚在一起喷洒的热气远远热过家中的炉灶。

他们似乎已经闻见了恶臭,看见了腐烂,他们开始窃窃私语,如同瘟疫一般肆意蔓延,流传在吗,每个人的口中,递进每个人的耳畔。

阿九要死了。从那个矮个子男人的口中,从那个瘦子的嘴里,从那个胖子咕噜声中

慢慢地,他们在大街上奔跑,喊叫,甚至跳起。阿九要死了,阿九要死了!

青年人在寒冬里脱下了他们的衣服,抓起马克笔在身上写下一个个大大的粗体字来庆祝。
他们毫无顾忌的在身上画下一个个感叹号。点燃了火把如同原始人的形态互相传递歌唱。

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婆颤颤巍巍在人群中跪下,数着手中的念珠念念有词。

“妈妈,为什么人死了他们这么开心”穿着绿裙的女孩从未踏出家门一步,今天是她第一次走出来,却又被疯狂的人群惊吓的退在了家门口,但她始终没有踏回去一点。

母亲的眼眶干涉到发红,不断呢喃着什么,女孩感到可怕,她低下头不敢再看母亲的眼睛

女孩摇了摇头,阿九是谁啊。很快,她跟母亲被拉近了愉快的人群。喊叫,奔跑

阿九要死了。阿九是谁?女孩一边低声跟着人群喊着一边提起到脚踝的绿裙子,避免被人们踏起的泥土打脏,却还是粘上了不少。

她的步伐太慢,一点点被抛弃在了人群末尾,再看着人群离开。

女孩站在那里,叫喊声停了,火把离开了,她才突然发现自己在冬天穿着绿裙子是有多冷。

有人就能暖和了,可哪里还有人呢。女孩背对着人群走过的地方跑去,她突然发现身边有个雕像,残破的雕像,雕像上的人双目刻画的极其模糊却炯炯有神,鼻梁像是被打断了,脖子也歪了位置。

冬天的阳光是金子,是幸福,是快乐。透过了窗户照射在床上,床上有个老人,老人叫阿九。

他的皮肤比树皮更皱,隆起的肚子也塌了下去丑陋的地死皮被单薄的白背心遮盖住,这也是为什么他还能总有一件背心的原因,可他脸上垂下的肥肉更是恶心,却没人想去包裹住,因为他本就是丑恶的,也要让死亡铭刻住这一点。他的头发已经秃顶,后脑和发鬓处也只有几缕少的可怜的头发。可他的眼睛依旧如同飞鹰一样深邃犀利。

很少有人直视过那双眼睛

阿九想起上一次这片大陆冬天出现阳光的时候。他清清楚楚记得是134年前,他32岁,是最年轻的统帅。
他32岁那一年,那一天,在冬阳下亲手砍下了最后一个敌军将领的头颅。那一天,他坐上了总统府的椅子,他举办了数百年来最豪华的庆典,庆祝四分五裂的大陆第一次也将永远统一。
他收集来了世上所有的美酒,下令在总统府前建一个最大的酒池,那些活埋在土地里的数以万计士兵尸体也全部被挖了出来,堆出来的骨头与总统府一样高。大片秃鹰站在上面啄食着仅存的腐肉,百年来的战争让他们得以不断繁衍

“欣赏它们吧,孩子们,我们将再也看不到尸体与秃鹰,这是个没有战争的大陆!”阿九必须要把话筒拿在手上,话筒架对于他来说太高了。

他喜欢称呼总统府台阶下的人为“孩子”这样可以神化他的权威,如同那基督教的天父。

他站在总统府面前,身后是总统府和与总统府一样高的骨堆与秃鹰。所有人都站在台阶下听他讲话,他不允许现在他的身边有任何人。

当阿九的话语停止,所有人争相跳进了酒池,烟花在黑夜里炸开,和炮火一样的声音在天空炸响,人们恐慌的屏住呼吸停止了动作,直到烟花在天空炸开。人们开始紧紧拥抱,纵情歌唱。

昔日的炮弹
现在是最美的烟花
分裂者会成为土地的留客
秃鹰的食物
冬日的光
在九将军的剑尖燃烧。
冬日的光
在他指引中旋绕。

“我最亲爱的朋友”阿九最爱和穆将军下棋,而且只下国际象棋。穆将军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没有上过一天战场,却没有离开阿九一天。所以他成了个将军,历史上甚至是未来也再找不到除他以外的侏儒将军。阿九喜欢把穆将军带在身边,甚至允许他住在总统府。

“我又忘记了禁卫军的规则,”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叹气:“我已经太久来不及下棋了“

“将军您想怎么用它就该怎么用“穆将军已经记不得他说过多少次了,这句话他已经完全烂熟于心:“这是你的权利”

精致雕刻图文缠绕座椅手柄,图案上的蛇头吐着信子相纠缠,卧室的天花板向上凸起水晶样式的吊灯上踩着铜质的狮鹫,没有人会发现那狮鹫的双眸与阿九的双眼是那么相似,吊灯太高没有人看的清狮鹫的神情,几十年来也从没有人敢直视阿九的眼睛。包括和他平坐的穆将军,穆将军只是盯着棋盘上混乱的棋子,汗珠顺着他的发鬓落下。他必须让阿九赢,还得让他赢的不容易。

“你觉得冬天好吗穆将军”阿九问道

“不好,将军,太冷了”穆将军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人人都裹得像个粽子,确实不太好”阿九眯眼看着窗外过着棉袄跑过的姑娘,拉长了尾音,用皇后踢掉了国王

“你又赢了,阁下”穆将军站在座椅上甚至有些手舞足蹈,没人能相信一个人可以做出那么夸张的表情。阿九笑着看穆将军将棋子全部收回重新摆上新的一轮,摆了摆手:“就下到这里吧”

“当然,已经很晚了”穆将军弯着腰后退直到离开那扇门,之后他才能挺直了身板。即便在别人眼里没有太大的区别。

“将军下令,整个大陆今晚起女性冬天只能穿裙子”穆将军没有回家,他走到了总统府下嘶哑的对守卫下令。

这是一个好天气,阿九想着任侍女扣上他最后的纽扣,大雪纷飞的清晨已经在树上堆积起厚厚的雪层。他没有走出首都一步,这已经是第五年了,所有的参与他都让穆将军代替他去,他知道有太多残存的敌人想要他的命。

酒池从狂欢过后再也不是泳池,成为对分割势力余党的行刑地。阿九慢慢踩下楼梯,三个犯人被钉在竖着的木板上,与耶稣的十字架不同,他们被摆成了各种奇怪的姿势。第一个老妇人身体被弯曲,钉子从脊柱打进去,双臂交叉如同一头大象,第二个男人舌头被扯出来像夏日里吐舌头的狗,第三个小孩被弯曲成球状。

“这里就像个动物园不是吗,”他的嘴角拉扯出皮肤的褶皱,随即长叹一口气:“为什么总有人不爱护和平?可怜的孩子他根本还不懂事就被利用了”他又摇了摇头意示警卫把他们扔去喂后花园的鳄鱼。

他又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追捕了半年的余党终于被除去,这绝对是一件需要纪念的事,他还是没有离开首都,余党死了一个很快又有第二个出现报仇。所以他只把自己的演讲稿给了穆将军,让他在全国进行演讲。

“这是伟大的日子,我们铲除了那些试图让大陆再次陷入战争,分割,痛苦的渣滓,他们不仅是不法分子,更是败类,腐虫…”

穆将军在第二个冬天才重新回到首都,他是被担架抬回总统府的,去个月里他遭遇了四次暗杀三次受伤,一次伤到了他的左膝盖,一次打碎了他的鼻梁,最后一次也是马上进入首都的时候,他的脊梁终于断了。

“我要死了,将军,又到冬天了,太冷了”穆将军是唯一一个躺在阿九卧室的男性,他感受到骨骼的断裂,撕裂的肌肤,滚烫的鲜血在浸透他的衣服,他斥退了医生,看着眼前的男人。

66年后穆将军才终于直视了阿九的双眼,他叹气道:“我不再惧怕你了将军,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惧怕你的人了”

阿九一直紧紧闭上双唇,此刻才缓缓开口:“你会好起来的穆将军,我希望我的朋友不会因此离去”

穆将军慢慢阖上双眼:“你我都知道,你并不是担心朋友离去,而是我死了再没有比你面目更丑陋身材更矮小的人,而是我死了再没有在全国各地为你带话的人。而是我死了再没有人给那些所谓的敌人当靶子”

“我给了你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权利,金钱,荣誉,我用了前半生赢得的东西都与你分享,我把你从猪圈里救出来,让你摆脱了被人取笑的侏儒的命”阿九的语调依旧缓慢,像是讨论吃饭一样的平静。

“我宁可回到猪圈里,将军。你没有姓也就不愿意我有名,太久了…太久了…我也忘记了我叫什么,但我记得你的名字将军,你的名字是和奴仆一样,”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好像随时都要死去。“你根本不知道棋该怎么下,为了让你赢比打仗更累,听听吧将军,世界上只有我敢告诉你真相了。没有人爱你,你的人民早已不崇拜你,他们憎恨你,冬天的街道上又多了穿裙子冷死的女流浪汉”

“我的人民只能爱我,没有我的存在和平和统一就不存在”

“所以你连一个继承的孩子都不肯留下”

“你应该非常明白的穆将军,几百年前的那代人把统一的任务给了自己儿子,儿子又给了他们的儿子…那是推卸,只有我能守护这片土地,我的孩子做不到,其余任何人都做不到,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坐上战马同乡人看我的神情,你不会忘得,你也露出了一样的神情,你们都知道只有我可以做到”

“你该放手了将军”

“你不该再活着了,我的朋友”

“是的将军”穆将军突然睁开那双锐利的眼睛:“这里的冬天太冷了”

穆将军被埋在曾经死去的战士的坟堆里。甚至没什么人知晓他的死亡,白色碎花击打着墓碑残留上头,碑上刻着的依旧是穆将军,他到死也没想起他的名字,阿九也忘了,谁也不记得。

坟头上的小火被风吹斜,作为火种的木条一点点消失殆尽,木头火力化作灰烬,落地成泥土

谁会记得他的名字呢?

阿九打了个响指坐上最新的马车,说是马车更像是个牢笼,只是加了金边,车窗由一个个圆孔构成,他可以看见外面,人们却看不见他。但街道上的人在互相窃窃私语,在跪拜在祈求,他们知道这是马车里坐着的是谁。

“将军,我们到了”阿九从马车上走下来,灼眼的阳光刺伤着他的双眼,垂下的眼袋在光影里格外明显。白色瓷砖堆砌出来的学校门口站着一个老人,他西装革履,努力挺直的脊梁在面对阿九时又无力的弯了下去。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几次险些掉下来,颤颤巍巍的手指将它挪上去

“将军…”

阿九犹豫了片刻点点头,他已经不太清楚现在的礼节,但这不重要,很快整个大陆的贵族见面礼都将由握手变为点头,成为新的礼节。

老人是个大学士,整个大陆只有两个大学士,一个在阿九身边随时记录新加入的法律与传统,一个就在眼前负责教学

大学士是跪在阿九面前的,他的背似乎已经不能再弯了,额头已经快碰在地上。阿九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早在大陆还没有统一阿九就这么夸奖过他,现在他又这么对身边的侍卫说了一次,不过多了一句

“只是时间已经让你愚蠢了”

大学士在半年前自己写了一本《分裂与统一》,前言里讲述了分裂的优点。

那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弱肉强食所有的一切都在被迫进步,他们从徒步学会了骑上战马,从礼乐学会了法治。所有的思想都被允许和实践,碰撞出的是——

——“民不聊生的战争”

阿九翻看着书籍,大声将原本的内容改变念了出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分裂的可怕,大学士,你真的老了”阿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阿九坐着马车回到了他的总统府,后来再没有人知道大学士的下落,直到198年后人们在一个废弃的猪圈下挖出了他的骨头

仅存的一个大学士写了本《统一》,记载着阿九的功绩与语言,每个人倒背如流,每个孩子学的第一本书,27年后自然死亡,死在自己的床上,床单下还压着他所有的钱。

阿九站在窗前,每一个冬天他都这样,成群结队的少女妇人穿着裙子出门,嬉笑打闹,故意经过他的窗前展现着活力期盼着被带入总统府。阿九只是看着,冬天里的裙子象征着他的统治。

总统府之外和副将军说的一样,生命在严寒中倒去,死前必须握紧《统一》代表着铭记于心,将同阿九将军的存在永生。

阿九却再也没有出过门,他记得那些憎恨他的人的眼神,并且为之感到怜悯,因为他们没能明白他带给他们的和平是多么珍贵。

总统府后院有一个深井,他就是在这里将父亲的头砍下,任他落在井底,原因很简单他才该是新纪元的父亲,而不是一个人的儿子。但阿九对他的母亲非常孝顺,这是他唯一深爱的女人,尽管她也同普通人一样憎恨他,并断绝关系流落在街头乞讨来避免和丈夫一样的结果,然而她饿死前都不知道她是整个大陆最富有的女人。

阿九在深夜里望向天空,他倾听着越来越缓慢的心跳,血液的流动逐渐慢下,他痛苦的接受着事实,他的冬天要来到了。而他死之后,分裂又将开始。

他身前九州大陆是分裂的,他死后九州是分裂的,他是一块断层。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对于一个死人没有意义了,只是他做的一切从来没有挽回和平,只是一个喘息。

他的皮肤开始已惊人的速度枯竭,他的生命开始消逝

 

阿九看到了绿裙子的女孩,冬天的阳光,他听到了秃鹰翅膀的声音

“你是谁”

“总统”

“你要死了吗”

“是的”

“以后谁来带领我们?”

“没有人”

“那我们怎么办”

秃鹰破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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